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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莫扶荷语(一)(1 / 1)

秋之呓语 苗衣 更新时间 2022-05-08

 毕业那年我有很多选择,机关、事业、企业都需要大学生。我叔叔是人事局干部科科长,他让我去轻工局。我嫌那离家远,年轻人少,太冷清,没去。叔叔把我安排进了离家较近的轻工局下属企业火柴厂,说火柴行业涉及国计民生,什么时候都需要,永远也不能黄,又是国营大厂,好好干吧。我从组织科的小科员干起,兢兢业业,任劳任怨,没几年就入了党,又几年,当了组织科副科长、科长,刚过四十那年,厂党委副书记要退休了,局组织科长,我的上级明确告诉我“有戏”。在我为就要成为班子成员窃喜的时候,市场发生了变化。一次性打火机、电子打火器等新玩意,像野草一样迅速蔓延,火柴行业全面溃败。

?只卖二分钱一盒的一百头的火柴,在木材、运输、职工工资全面上涨的浪潮中,也跟着涨价。先是五分一盒,又涨到一毛钱一盒。两毛一盒的时候,企业还是入不敷出,两千多名在职职工,还有一千多名退休的,实在负担不起。我看到厂长那些日子的焦躁了,这厂长原是坚毅刚强,有事业心、责任感又享有崇高威望的好领导。我那时才认识到强人是靠不住的,什么样的船长也不能让船迎着风浪站稳。

??报纸上天天发社论,指责亏损企业,说是厂长、经理无能,不会管理。大小报纸到处写着“向管理要效益”的文章。把客观原因硬说成是主观原因,且不给辩解的机会。最高层下令了,国营企业三年内必须扭亏。三年,哪能扛到三年!不出一年就撑不下去了。忘了是哪一年的冬天,厂里连取暖煤也买不起了,科室人员都挤到阳面的屋子里靠太阳取暖。吴副局长带着几个局机关的人来了,代表轻工局宣布火柴厂无限期放假。临走的时候,特意把我叫到一边,小声告诉我,现在企业有困难,国家正在想办法,过一段市场好转了,你的事一定办。我天天盼着市场好转,好像是二00四年,连轻工局都解散了,市场也没好转。再过一年,火柴厂一半被夷平,盖了商品楼。欠我们那几个月的工资到现在也没给。留守的人员说等什么时候另一半再卖了,再用卖土地的钱给咱们补发。轻工局的工作人员并入市经委,继续研究国家的宏观政策去了。可苦了我这企业的组织科长,人到中年,又无一技之长,给人家打工都没有人要。我这才知道生活有多么严肃。

??好在相公的单位还行,暂时还有饭吃,我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。失业后,我几乎担起了家庭生活的全部担子,照看孩子,买菜做饭,为了讨好他,还时常去看望他父母,帮二老干点活。说话也尽量顺着他,可我发现,这一切作用都不大,他对我日渐冷淡,还不时用不冷不热的话敲打我。他在我眼中,原是比较诚实、可靠、有事业心、家庭观念又很重的人,我的失业使他现出了原形。他九0年在连长位上转业,我叔叔把他安排到轻工局保卫科当副科长。轻工局并入经委后,他没有好的位置,就托一个战友把他塞进了区属办事处,弄了个副书记,平时没有多少事,整天喝酒打牌。

??我曾多次去劳务市场找活干,我这年龄只能干给饭店洗盘子、收拾卫生、家庭保姆一类的活,这些活我都不想干。我想找个在办公室抄抄写写,收发文件的差事,可人家不要我这年纪的。我家那位,我不愿意提他的名字,还称“相公”吧。他问我:“别人能干,你怎么干不了?”他给我出主意,去市场卖菜。我不能去卖菜,我怕厂里人看到。一天,我看到纺织厂招女工,不限年龄,我找了件工作服穿上就去了,那活叫“装纬”。是不是这两个字,不知道,反正是发这个音。就是把用完纱的纱管,从机器上取下来,再套上有纱的纱管。我以为简单,上岗才一天,就败下阵来。一个织布女工要负责十二台织布机,机器飞转,震耳欲聋,一个纱管一会就用光了。我干得太慢跟不上,纬线没有了,织机就要停下来等我装上。人家可是挣计件工资呀,一停下来,工资就没了。我们之间讲话,要嘴对着对方的耳朵喊,才能听到,温度很高,冬天夏天工人们都要穿单衣服干活。那工长告诉我,只有这温度,纱线才不会断。她们每天都要在织机前忙八个小时,连吃饭也要站在织机前,每月的工钱还不到一千元。

???我猛地想起当组织科长的时候,给工人下达生产指标的场景。那时候生怕工人偷懒,少干活,研究了很久“满负荷工作法”。我还出了不少“好”主意。我哪里知道他们的辛苦呀!我只好走开,我干不了这活。我该干点什么?我又能干什么呢?看《水浒传》,鲁智深喝醉了,大闹五台山,很畅快,很解气,可问题来了,智真长老要赶走鲁智深。酒醒后的鲁智深,走投无路,可怜巴巴地问智真,“师傅教弟子哪里去安身立命?”看书的时候,我曾暗笑鲁智深,一个大男人,到哪里还不能混口饭!现在,我才真切地感到鲁智深说这话时心下的悲凉了。秦琼卖马,杨志卖刀,卖的是祖上的光荣与军人安身立命的根本,哪里是普通的刀马呀!那场景就是英雄末路的真实写照。

??那一天,接到花可陶的电话,说是冷临窗的女儿星期日结婚。我几年没开工资了,身无分文。我真想从相公的口袋里掏二百元。这是二00八年秋天,我市随份子的价码随房价的上涨,也涨了一百元,去年还是一百元,今年下半年,就涨到二百元了。我家相公的工资两千多元,这人心思缜密,口袋里的钱清楚到角,如果现在还有分,他就能清楚到分。我耻于同他要,实在没办法,人情不能不走呀!就去找妈妈,我那七十多岁每月八、九百元退休金的老娘,向老娘张口要钱,也不轻松。老娘从卫生间的旮旯里翻出一个破包,给了我五百元,接钱的时候,我忽然有些羡慕她,退休真好。我还有几年才能退休,我盼着快点儿老去,时间成了累赘。我强打精神,故作洒脱,生怕她看出我的窘状。这老太太一生精明,一定看出来了,她什么也没说,只轻声问了一句:“够不够?”那一刻,我忽然理解了欧水融,她比我还难,两口子下岗失业,刘云次的活不干,还想找个国企当科长,全不察时局的变化。说真话,有时候我也想找个有钱的老头,嫁给他。生存无疑是第一性的。

??如果,我借故不去参加这婚礼,我就会被同学们淡忘,逐渐地也就没有人找我了,没有人找,就被时代遗忘了。我曾是这集体中很受欢迎的一员,这些人在我的意念中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,我不能失去他们。我要整洁、体面地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
??看长跑比赛,第一圈就落后的运动员,没有一个能在后几圈发力追赶上来的,有时候,就差一步也追不上。我小的时候参加过长跑,我深知那一步是实力,不是咬咬牙就能赶上的。人生就是这样,要承认差异。我的孩子从上小学那天起,我就告诫他,争取跑在第一方阵中,这样才可能脱颖而出,小学成绩就落后,中学累死也赶不上。只可惜我的提醒没有得到贯彻,这小子始终没能跑进第一方阵。这是差异,没有办法。我成了跑在最后的人了,这真让我痛苦。

??冷思阳结婚那天,我们班上的同学来了很多,我特意找个挨欧水融的座位,我本想把这几天的感觉说给她,可她端坐在那里,就是不接我的话。她衣着整洁、雅致,表情凝重,很热情地和同学们打招呼。我真想告诉她——情操、品质、忠贞,都是压迫我们心灵的社会谎言,是不贞洁,没有情操的人说着玩的,要把这些统统踢开,才是真正的解放思想。世界是男人的,男人知道女人走夜路时的惊恐吗?女人为了生存无论做了什么都应该得到谅解,女人无罪。你没有错,不要有压力,你还是班上最美的女人。我和她的关系一般,还没到可以摊牌的程度。我斟酌再三,没有把话说出来。忘了在哪本欧洲小说上看到过几句话,大意是一个女人群中,如果有人背叛了,这群人都会鄙视她,可是一旦有机会,这群人中所有的人都会背叛。我理解这“背叛”,不仅是指投敌,还有良心、操守方面的。投敌的机会太少,违背道德的机会很多。我看到这话的时候,天真地以为我不会背叛。现在,我知道我也会背叛,且不用拷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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